來源:中國科學報 發布時間:
2011年深秋某日,筆者訪問了美國加州大學Berkeley分校,與自然資源學院的J.Helmes教授在該校俱樂部里共進午餐。餐間我們有過一次長時間的談話,對筆者有很大的啟發。J.Helmes教授是美國著名的林學家,已是80歲高齡,他是我的小同行,曾和Danial教授一起作為美國老一代林學家Baker教授的學生,共同編著了美國林學名著The Principles of Silviculture(《育林學原理》)第二版(1979),國際國內影響很大。交談中,筆者發現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困惑,即作為林業工作者(forester),特別是森林生態和培育工作者(forest ecologist & silviculturist)都天然地自認為自己也是生態保護事業的積極支持者,然而近來卻常與一些環境主義者(environmentalist)意見相左,甚至引起爭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針對分歧的辨析
回想當年,筆者確實是沖著森林有很多防護功能而選擇進入林業系統的。到蘇聯留學時,筆者的專業方向是造林(森林培育學的前身),在學習過程中,筆者對林理學(后發展為森林生態學)和森林改良土壤學(后來在中國演變為防護林學、水土保持學及其他相關課程,也在廣義的森林培育學范疇內)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但回國后卻最終定位在造林學中的造林部分,從此在這個領域“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筆者欣賞梁希老部長(我國首任林墾部部長)要“無山不綠,有水皆清”的宏大目標,并實實在在地為之奮斗過,但是近年來卻不斷聽到這樣的聲音:“植樹造林是白費功夫,自然封育的效果要好得多”;“你們年年造林不見林”;“你們造的林是綠色的沙漠”;“你們造速生豐產林是違背自然規律”等等。怎樣看待這些指責?筆者認為有必要再一次進行反思和辨析。之所以說是再次反思,是因為我們不回避曾經有過的不足和錯誤,但也不想因此迷失了前進的方向。
植樹造林是白費功夫?是否可以用自然封育來替代?這個問題我們太熟悉了。記得1950年筆者在北京農業大學上學時聽到的第一個專業報告,就是當時的林墾部副部長李范五給森林系學生作的有關封山育林的報告。舊社會給新中國留下的濯濯童山,石頭裸露,植被稀疏,水土流失(當年的北京西山就是這個樣子)。怎么辦?在國家還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先把它們封起來,停止破壞,讓它們自然恢復。封山育林本就是恢復植被的手段之一。但是,能把封山育林與植樹造林對立起來嗎?筆者認為當然不能。事實證明,有些地方封山育林能起到很好的恢復植被的作用,但有些地方(如土壤比較貧瘠,附近沒有種源)則成效太慢,幾十年還成不了林,更達不到產生正常的生態、經濟和觀賞價值。所以,當條件允許時,我們還是采用了植樹造林的措施,讓荒山更快地綠化起來。北京西山從上世紀50年代起就開始植樹造林,經過幾代人的努力,使大面積的荒山變成了郁郁蔥蔥的城市森林景觀。其他地方也有很多這樣的實例,由此可見,植樹造林功不可沒。
年年造林不見林,中國的森林資源真的增多了嗎?確實,在某些地方,在某些年代,曾經出現過年年造林不見林的情況,但是,那是局部地區在形式主義主導下一哄而上出現的惡果,其中有很多原因,但是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造林面積的核實率以及造林的成活率、保存率都經過層層把關驗收;全國森林資源清查數據都是地面調查和衛星圖片(或航片)判讀相結合,在幾十萬個樣點分層抽樣調查基礎上得出的結果,其先進性和可靠性得到了國際上特別是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承認。歷次森林資源清查數據都說明,中國的森林資源,無論是面積還是蓄積量,都在快速增長。那些還有偏見的人可以到各地走走,就能得到驗證。
人工林是綠色的沙漠?強調生物多樣性的一些生態學者提出了這樣的批評。人們希望看到的森林都能像原始森林那樣有良好的組成和結構,是復層混交林,這可以理解。但是,應該知道,不同的地帶有不同的原始森林。如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和小興安嶺—長白山的原始森林就不一樣。在大興安嶺北部,由于氣候土壤條件的限制,一般都是純林。有些地方森林早已被破壞殆盡,原始林是什么樣都不清楚了。而且森林被破壞以后又經過多少年的火燒、開墾、過牧、樵采等活動影響,森林土壤早已經喪失。要在這種地方很快恢復原生態狀態,顯然并不現實。以北京西山綠化為例,當初造林就沒有可靠的原始林榜樣可供模仿。土壤貧瘠多石,只能以一些先鋒樹種開道,幾十年后總結經驗可以發現,有的樹種可繼續發展,有的樹種就被淘汰了。想多種點原生的橡櫟類樹種,又談何容易。林業工作者從50多年前就摸索著造混交林,雖有進展,但至今難成規模。總體來說,我們對大自然還了解不夠,而民眾的喜好(因為是風景林為主)也在發生變化,樹種的選擇和森林結構的培育還在不斷總結中前進。樹木生長得不夠理想,不是人們不努力,實在是破壞歷史太久,地力太差,再加上氣候旱化,暫時只能這樣了。其中不可否認的是,人工林也發揮了生態和社會效益,老百姓又多了許多休息的去處,總的目的還是達到了。至于有人把西昌地區由飛播形成的生物多樣性不高的云南松純林比喻為“綠色沙漠”,筆者認為持此論者應該做一些更為詳盡的調查。比如,云南松是當地的鄉土樹種,飛播人工林的年齡階段當時正處在竿材林時期,郁閉度大,林下植被少,但只要林齡再大些,經過自然稀疏或人工間伐,林下透光度增多,林下植被自然會繁茂起來。所以,把這種人工林形容為“綠色沙漠”,未免有言過其實之嫌。
營造速生人工林是違背自然規律?是,也不是。速生林一般都是單樹種(而且經常引用外來樹種)。強度經營的短輪伐期人工林,在原來的自然界不存在,正像現代農業的麥田、水稻田、玉米地原來大自然也沒有過一樣。這樣的人工林是人類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它速生(一般在20年以內可利用),高產(生產力水平可為原生態森林的幾倍),好用(適應特定的培育目標),高效(經濟效益較高),因而近半個多世紀以來有了快速的發展。國際林學界認為,發展速生人工林有利于在解決木材有效供給的同時減輕對天然林的開發利用的壓力,因而總體上對森林保護是有利的。這個結論至今沒有改變,關鍵在于掌握一個“度”和一個“法”。“度”就是發展速生人工林要適度,在一個大的區域范疇內,一般不超過林地總面積的10%,就能兼顧好自然保護和木材利用的雙重利益。“法”就是發展速生人工林要采用適當的方法。適當的方法既包括適當選擇用地(不侵入生態保護的關鍵地區),也包括選用適合的樹種和培育措施。
在干旱、半干旱地區不應植樹造林?按一般自然規律,自然景觀是有地帶性和地區性的,特別是水分保障程度對植被分布有決定性影響。濕潤地區的地帶性植被是森林,與半濕潤地區相對應的是森林草原,與半干旱地區相對應的是典型草原和干旱草原,而與干旱地區相對應的是半荒漠和荒漠。從這個概念出發,干旱、半干旱地區的主要景觀是草原和荒漠,而不是森林。但是自然界是復雜的,由于地形地貌的變化而使氣候水熱條件有個再分配的格局。這就是為什么在半濕潤的山丘地區常出現陽坡是草原、陰坡是森林的景觀,而在典型干旱地區隆起的高山上又出現了典型的森林地帶的景象(如新疆天山上的雪嶺云杉林帶)。再者,干旱地區的周圍高山上流下融雪水與雨水徑流,形成河流、湖泊。河湖周邊浸潤的地段又長起了森林(如塔里木河灘的胡楊林)。人們用河水灌溉種地形成了綠洲,綠洲范圍內就有了發展優質經濟果樹的條件及保護農田免受干熱風害而建立防護林網的需要。就是在干旱、半干旱的典型沙漠里,也可以充分利用沙地灌木樹種(檸條、沙柳、梭梭)來抑制風沙。因此,在干旱、半干旱地區不必植樹造林的說法,太絕對了。當然,這種說法的產生有一定的事實依據,林業界也確實收到了一些造林不成林的事實教訓。但目前這些偏差已經有了較大改變。所以,筆者認為,提高認識,順應自然,而不是簡單地否定、指責,這才是應該堅持的方向。
何為生態文明的科學內涵
對以上問題的辨析,可以歸結為如何正確認識和落實科學發展觀,以及如何建設生態文明的理念。
生態文明是繼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之后提出的第四個文明領域,這一點已獲廣泛共識。也有人把生態文明列為繼原始文明、農耕文明、工業文明之后的新歷史階段的文明特征。對此,仍有不少爭議。不管怎么詮釋生態文明的歷史定位,其主要內涵應該是比較明確的。筆者認為,生態文明的主要特征有以下幾方面:首先是人和自然的和諧;其次是人類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性,包括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的兩型社會的建立;第三是以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發展為前提,而不是回到生產力低下的原始文明;最后是要有全球一體化的格局,完整的生態文明不大可能是獨善其身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說林業在生態建設中具有重要地位,甚至首要地位,這是合理的;但要說把發展林業作為建設生態文明的首要任務,可能是言重了。因為這種說法是對生態文明內涵的狹義理解。生態建設只是生態文明建設中的一項重要任務而已。
上一篇: 緩解看病難看病貴之我見
下一篇: 推進城鎮化進程中,加強鄉鎮政府治理的建議